是小沾在写一篇关于 JK 制服的稿子，邀请我做她的采访对象时，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穿 JK 制服了。

2018 年，和小沾相约了东京的旅行。那一次我们特意跑到原宿，穿过熙熙攘攘的竹下通，摸索到了一家 JK 制服店。我们各自购入了一套 JK 制服，然后欢喜地穿着它去了接下来的旅程。在镰仓，我们在江之电和紫阳花旁拍了穿着水手服的照片，然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穿水手服毕业、结婚、参加每次旅行。即便时间倒退八年，我也是一个超龄 JK 了。”

那一次旅行，就像是我为 JK 制服做的梦，到了烟花炸开的时候。

01.『 青春期有多复杂 』
购入了第一套真正意义上的 JK 制服时，我已经大学四年级了。那时贩卖 JK 制服的店铺寥寥无几，也很难出现在搜索结果的前列。我是从贴吧里获取了信息，才找到了一家网页极其朴素的制服店铺。第一套 JK 制服是绀色的基础款冬服，它和我想象中的制服一模一样。
对 JK 制服的想象，可以追溯到小学看《美少女战士》和《名侦探柯南》的时候。比起作为一件衣服，JK 制服更代表了幻想中十七岁的意象。少女可以留披肩长发，可以行动自由，可以为恋爱而烦恼。
但现实世界里，我的青春期是没有裙子的，甚至是没有性别的，任何女性化的事物都伴随着耻感。它可以是学校教化下强加的耻感，比如初中的时候，有个女生因为系了一条红色的帆布腰带，被老师要求在偌大的操场中央罚站。它也可以是少女们内心的耻感，抗拒月经，抗拒胸罩。夏天我们以坚持穿长裤不要露出腿为荣，抗拒会显露身材的紧身牛仔裤，裙子则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物件。
一边在夏天坚持不露出腿，一边疯狂羡慕着漫画里穿着 JK 制服的少女，和妈妈逛街时会挑中带有水手领元素的童装，但又不敢穿配套的裙子去学校。青春期少女的时尚观念，与其说没有，不如说复杂。
所以，等到我上了大学可以自己买衣服的时候，我变得很想成为幻想中十七岁的样子。买过许许多多带有水手服元素的衣服，直到 2014 年，我了解和拥有了第一套 JK 制服。

▲ 第一套 JK 制服，绀色白三本冬服

02.
『 制服时尚与常春藤风格 』
当我购入了第一套 JK 制服后，我顺着当时网络上为数不多的信息，获取了一些水手服的“规则”和“知识点”。

上衣要挺括、要短，不能收腰；襟线不能反光；裙子要有锋利的褶子。制服根据季节有“冬服”、“夏服”和“中间服”；水手领的不同长短又划分成“札幌襟”、“关东襟”、“关西襟”和“名古屋襟”；百褶裙的褶，有“轮褶”和“箱褶”的区别。

这些“规则”又给我带来了更多好奇。我观察着身穿制服的日系女团的照片想要获得一些穿搭的细节，也无比想要了解真正 JK 的生活方式：女子高中生的裙子到底应该是多长，她们是不是会用弹力带把裙子缩短，她们是不是拥有更自由的十七岁。
这样的心情，就像上世纪六十年代，日本青年追求“常春藤风格”时的心情。时尚杂志的编辑从外文杂志中找寻着美国东海岸校园时尚的蛛丝马迹，将常春藤风格整理出像药品服用说明书一样的守则，打包着“常春藤精神”，一同贩卖给当时的日本青年。常春藤守则的仲裁者将这些服装的销售额推向新高，也推着常春藤风格脱离了它的发源地，成为了“日本人发明的常春藤风格”。
如今的 JK 制服，也逐渐衍生出了一条本土化的时尚道路。2014 年时，贩售 JK 制服的店铺寥寥无几，随后几年却飞速壮大，开拓了更多原创的空间。水手服的领子演变出各种形态，襟线、袖口也增加了设计元素。制服裙的格子恐怕是本土原创的典型——以蓝白为主色调的格裙“温柔一刀”在开售 20 分钟就创下了 30 万销量的记录。JK 制服也从“校服”的概念，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风格。
想要让 JK 制服伴随人生重要的时刻，毕业典礼那天，我扎着双马尾，学士服下穿着 JK 的百褶裙，从一个大四学生变成了社会人。

03.
『 两个衣柜 』
要不要穿着制服去上班呢？
我的职业是一个程序员，这个工作岗位对着装没有丝毫要求，甚至是鼓励多元的。若干次观望与试探过后，随着职业道路的发展，我的职场人格反而回到了去性别化的中学时代。我没有穿 JK 制服去上班，我也很少穿着特别女性化的着装去上班。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小组里唯一的女生。这样的情形，别人乍一听都表示羡慕，以为我能因为稀缺而享受到性别红利。但我更希望撕掉这样的性别标签，因为“女性化”并不会给职业发展带来实质的利益，反而会因为“被认为享受了性别红利”而带来歧视。我见过一些女生，按正规流程被招聘入职，却要被开玩笑说是“放了水”；做了美甲和发型，就会被认为无法好好写代码。我还没有勇敢到去正面冲撞这些刻板印象，干脆形成了去性别化的职业形象。

我的衣柜，变成了两个衣柜；我的生活，也变成了两种生活。

▲ 穿着 JK 制服，独自加班的一个周六

04.『 制服少女的力量 』
身着 JK 制服的人，在大众眼里，会被认为是在取悦男性么？我认为这样的偏见依然存在，也是我在某些场合心存芥蒂的原因。人们会模糊掉穿着者的名字、性格，而简单地为它赋予白幼瘦的标签，将它压扁成一个刻板印象。就如同“女司机”、“女大学生”这些词汇中流露的微妙含义。可是，JK 制服明明是多元的。它作为女子高中生的校服时，装着一代人千差万别的身体和灵魂；它作为时装单品时，也可以被搭配出可盐可甜各式各样的风格。
小沾邀请我作为采访对象之一，我也听她讲了采访其它几位制服少女的故事。这些少女们年龄和成长环境大不相同，有着各自鲜明的个性。她们在追求自我、反抗凝视时的力量常常鼓舞到我。少女们互相鼓励着去争取“追求可爱”的自由，去争取重新描绘被模糊掉的名字和性格。她们的力量也让我自己对身穿 JK 制服的女孩们有了更立体的认识：喜欢小裙子的表象下，是勇敢、温柔、充满思辨的灵魂。

05.
『制服毕业 』
“什么时候会不再穿 JK 制服呢？”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结婚、生孩子、到了三十岁，都不会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我想起来要回答这个问题时，我惊觉自己已经从 JK 制服里毕业了。没有具体日期，但我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我毕业了。

买过的 JK 制服还一直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即便搬了家也是这样安放。但是，我已经不是那个抓紧一切机会穿制服的我了。为什么不穿 JK 制服了呢？我想，是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下一阶段的人生了吧。二十岁生日时在宿舍偷偷哭，快三十岁了却觉得做一个姐姐收获了年轻时没有的东西。JK 制服，就像我对十七岁的挂念，不用一直放在心上了。想起和小沾在东京的那天，我们圣地巡礼般小心地走进制服店。满屋子挂起的制服让我们心跳加速。也许那天我已经想好了，即便这是我最后一件制服，我也不会遗憾。

参考资料－《原宿牛仔－日本街头时尚五十年》－ 知乎：叫“温柔一刀”的JK制服，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姑娘们都抢破了头？